马戏团长李荣庆失去了他的猴子,和马戏团,一年后他想找回来,却发现世界变了——他不认识猴,猴不认识他,重复二十年的生活开始脱离掌控。
马戏团里的老虎怎么都不肯表演,卧在地上不起来,还看上了驯兽师手里的指挥棒,叼住就不撒嘴,谁都抢不回来。
驯兽不顺利,观众窃窃私语。空气里弥漫着粪便混着生肉的味道,大篷里只剩下激昂的音乐声、驯兽师“嗬、嗬”的呼喊声和棒子不断敲击围栏的声音。
李荣庆挥舞驯兽棒,戳老虎腿、敲老虎屁股,最后扔掉棒子,在老虎屁股上使劲儿一拍。老虎肚皮拖在地上,踱着稳健的步伐和人周旋,时而龇牙威慑,时而直勾勾看着李荣庆,瞳孔缩成一个黑点,伸出爪子。
李荣庆想起十几年前跟着师傅在唐山演出,一匹马总是用嘴咬开绳套逃跑,演出结束,又跑回来。演员骑着另一匹马表演,撞到杆子上,掉下来被踩折了锁骨。
李荣庆和老虎僵持许久,主持人只好安排空中飞人解围。演员爬上高梯,在10米高空飞速旋转。音乐震得人心跳加速,观众仰起脸,大篷里红色的光让他们显得激动万分,掌声终于响起来了。
老虎持续5天罢演并且看上去不怕人,李荣庆第一次见这么不听话的老虎。
马戏团的另外一只老虎甚至不会表演,但也不是毫无用处。饲养员老郑和李荣庆的徒弟清涛分别送我一根虎须,说这是好东西,辟邪。几天后李荣庆搞了一根更长的虎须送人。
现在团里有12个人,1只狮子、1只熊、2只老虎和4只小狗,只有狮子和熊配合演出。导致演出事故的主要原因是,年7月,李荣庆和他的动物在沈阳被扣押,一年多后动物被返还,都丧失了表演能力。他只好租了新动物。
第二天,老虎变本加厉,演出时叼走驯兽棒,竟堂而皇之地在表演场中啃着玩起来。它的眼睛正在发炎,长了一层白膜,晚上有人用驯兽棒把它的头挤到笼子边上,往眼睛里滋眼药水。它也许因此恨上了驯兽棒。
接着,空中飞人又来救场,老虎被吸引了,抬起头,摇晃着脑袋,像一只大猫在看逗猫棒。李荣庆想起,徒弟们小的时候演草帽技巧总失误,他给他们穿小丑服,好让观众以为失误是故意的。观众席中传来几声笑。
年7月,李荣庆被抓了,在沈阳。宾馆房间里有人敲门,说是修厕所的,李荣庆只穿了一条内裤去开门,一下被来人按在地上,好像有谁打了他一巴掌,把他的双手反铐在背后。李荣庆的儿子李国豪吓坏了,和李荣庆同住的杂工更严重,回到家嘴里总念叨,在精神病院住了3个月才好。
来者是沈阳森林公安,他们还扣押了马戏团的动物,因为没办野生动物运输证。年12月,法院以非法运输珍贵、濒危野生动物罪判处李荣庆10年有期徒刑。
不料,一个月后,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修订,运输动物不用办证了。年6月李荣庆被取保候审。12月,他被二审改判无罪。
李荣庆从看守所出来时,比原来胖了30斤。监房里没有允许一律不得下炕,也没有放风,遛弯儿只能在炕上。回来后他琢磨以后养猪,猪圈做得很小,猪只能站起来或者趴着,肯定长膘快。
在里面,他平生第一次戴上近视镜。监规写在对面墙上,天天戴着眼镜读、背,倒是把字都认全了。刚被抓时,他连“罪名”里“濒危”两个字都不认识。
李荣庆回到家,待了一个月,也没想出马戏团以后怎么办,决定先去打工挣钱。
他到水泥厂当罐车司机。一次开着车在路上,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大河,哗哗流水,赶忙急刹车。什么都没有,原来是幻觉。还有一次他看见前面路上都是人,有骑车的、推摩托车的,还有走路的。他想,这地方的人太没素质。车停下来,又是幻觉。
最后一次,他看路上什么都没有,结果有,一下怼上对面来车的反光镜。他辞了职。
他在家给父亲过66岁大寿。入狱之前,他的预算是花个大几十万——租架直升机,让父亲坐在里面往下扔馅饼,帮老百姓实现天上掉馅饼的梦想。还要请河北戏团演上3天,但策划好没多久他就被抓了。
大寿过完,他还是关在屋子里,画画、写诗。画的都是马戏大篷图纸,写的是《荣庆蒙难记》:老虎有雄风/长啸在山间/再用十年功/又是顶天汉/今朝理智做新人/东山再起也不晚。
李荣庆在惆怅中跨入年,一月,沈阳森林公安通知他去接动物。经过一年多,狮子从一百多斤长到三百多斤,原来的笼子放不下,他又焊了个新的,结果还是小了,狮子被磨破了皮。猴被动物园放养在猴山,消失在一百多只猴子中,李荣庆认不出来,动物园只好还他一只刚出生的。
李荣庆的马戏团成立于年,年达到顶峰,有四十多名演员,十几只动物,规模“中等偏上”。他获刑后,师傅于金生联合家马戏团写联名信,到北京向人大代表、文联副主席反映情况。
被判无罪至今,李荣庆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中,一天最多接受三四家媒体的采访。说得多了,他发表宣言,要像玲玲马戏团(世界三大马戏团之一)一样,做中国最大最好的马戏团。
在他看来,同为三大马戏团之一的太阳马戏团还不够好,“没有动物不算马戏团。”他的团要安排鸡、鸭、鹅、猫、小香猪绕场跑,狗熊骑摩托,老虎变美女,演出结束时必须有外国演员和观众握手。“整出来以后绝对震撼。”
东山再起的第一步,李荣庆雇了两个坦桑尼亚黑人演员,一个叫Ally,一个叫Suma。两人个头相当,上身肌肉结实,腿细臂长。Ally的鬈发留成脏辫,有时他用自己的头发当头绳,上下左右扎起4股。
手机摄影:于蒙
他们裸露上身,表演力量技巧。观众连连欢呼,李荣庆的妻子程立佳趁机举着荧光棒绕场售卖,10元一个,好的时候一场能卖七八个。
Ally和Suma从小练杂技,经中介公司介绍来中国表演。他们不会中文,马戏团里没人会英语,大家拐着调对他们说中文,听不懂,那就提高音量重复一遍。两人极富耐心,以微笑和OK的手势回应任何提问,时刻跟在李荣庆身后,像两个保镖。
李荣庆去天津帮朋友的马戏团收账,打算把他们也带上。一则帮朋友撑场面,二则他们没办就业许可,把他们带出去避避风头。
几天后两人被送回李荣庆的老家沧州,李荣庆带他们参加各种饭局。人们毫不掩饰猎奇,有人要求合影,有人对他们的鬈发和小辫感兴趣,围在身边亲手摸,研究是否天生就长成这样。李荣庆的儿子李国豪与Ally混得熟,攀在他身上,高声喊,“Ally,当我的坐骑!”。
大年初八,我到山东邹城看了李荣庆复出后的第一轮演出,就是文章开头老虎罢演的那场。
那天是李国豪的8岁生日。但李荣庆一整天没顾上搭理儿子,早就答应的玩具更没空去买。演出一场接一场,没人安慰国豪,他瘪着嘴,红着眼圈儿,拾起地上的响鞭,熟练地往空中使劲儿一甩,啪!
国豪的生日在春节,小儿子家豪在中秋之后,李荣庆总记不清日期。他记得的是一年以中秋节为分界线,八月十五之前在外漂泊,时间随着驻扎地点流动,八月十五之后回家休息。
一天的时间也被11点、15点、20点的三场演出切分为四段,其中第一、二场之间的空闲用来处理团内杂事。两个多小时里,帐篷门帘开了关、关了开。一会儿是徒弟清涛惹怒了游客、杂工“傻子”偷了别人的洗衣粉,一会儿妻子程立佳来支钱、弟媳妇来打小报告。李荣庆又管“断案”、又管财政,分身乏术。
过生日的国豪在帐篷外和两个黑人演员打闹,他没满百天就跟着马戏团离开家,一岁半开始上台表演。有时团里演员都忙,李荣庆就拿根绳子把他拴在马戏大篷的杆子上。有个节目是李荣庆身上驮5个人做龙头造型,国豪在最前面。一次李荣庆喝了酒,转圈时不小心把国豪甩了出去,磕到头。孩子竟没哭,爬起来和其他演员一起鞠躬谢幕。
国豪不到一岁,妻子程立佳又怀孕了。医院查出是女孩,李荣庆让她打掉。孩子8个月剖出来,却是个大胖小子。李荣庆本在病房睡觉,听到消息激动地给孩子爷爷打电话,“又生了个儿子!”
小儿子刚满月,夫妻俩出去演出,孩子留给奶奶带,见了父母叫“叔叔婶婶”。
程立佳也是杂技演员,曾经身材苗条能演空中飞人,婚后生了孩子体重飙升,只能演脚蹬大缸了。二百多斤的大缸里装两个人,上面再骑两个人,用两脚蹬起来,腰下面的基座都被压弯。她落下腰疼的毛病,但仍每天坐在大盆前搓洗全家的衣服。演出时,她见缝插针地洗衣服;没有演出时,她和妯娌两个边看孩子边洗衣服。
洗完衣服,她搬起大盆使出全身力气向外一泼,哗啦,水溅到李荣庆鞋上,程立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
在很长时间里,李荣庆都没有妻子的QQ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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